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题外话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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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道长当时沉默片刻,与老秀才笑言一句,说这还只是外边的传闻,其实黄界首的那句话,说得更加不客气。
“我辈道士只是修道岁月更为长久,何必阻挡一个年轻后生凭本事走出的那条登天之路。”
当时便有一位与黄界首身份相当的老道士,顺势反驳一句,“齐静春若能登天,我辈如何阻挡?”
只不过后边这句话,孙道长虽然与白玉京不对付,可是在老秀才这边,还是有意隐瞒下来了,忍住没说。
因为深知文圣一脉与白玉京的恩怨,故而黄界首此行,就没有说那些例如去碧云楼做客的客气话。
之后青冥天下这边,在黄界首之后,又来了个贵公子模样的得道之士,汝州山上魁首修士,道号绿萍,是个极风雅的妙人。
他与玄都观孙道长,一个板上钉钉的天下十一,一个雷打不动的天下第五。
只是这一次,他未能守住第十一的宝座。
青冥天下跻身候补的女修,有九位之多。
今夜赶来到天外的,就有其中四位,她们好似约好了,联袂而至。
雷雨,她是妖族出身,真身为虺,而且她是为数不多至今没有一个道号的女修。
在那座被誉为“小四州”所在的空山湖,她是两位湖主之一,占据最大的一座岛屿,版图辽阔,不输雍州。
祖山名为覆船山,主峰搁船尖。
还有女冠杨倾,她道号“蜃楼”,据传她精通太乙神数,公认天下第一。
杨倾出身幽州弘农杨氏,她也是守山阁那座海山仙馆的主人。
这位出身豪阀的女冠虽然道龄极长,却是少女姿容,婀娜娉婷十六七,颜如花红眼如漆。
还有两位女修,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稍有差异,是嘴角皆有痣,在左在右而已。
这对同胞姐妹,分别名叫徐棉和许婴咛,其中那位许婴咛,似乎与外界传闻相貌丑陋不同。
她们除了分别是青泥洞天和天壤福地的女主人,也是梳妆女官和卷帘红酥手这两支道派的开山祖师。
千年之前,她们还只是仙人境,然后得到高人指点,就封山避世了。
如今姐妹双方不但跻身飞升境,还荣登十人候补之列。
她们见着了这位年纪不大却充满传奇色彩的老秀才,打了个稽首,都敬称文圣先生。
虽然是两座天下,可是山巅从来无秘密。
大弟子绣虎崔瀺,与早年的关门弟子齐静春,都不用去说了。
左右,传闻此人极晚练剑,却练出了个浩然天下剑术第一,让那中土神洲的“天才”直接变成一个贬义说法。
刘十六,之前带着个虎头帽少年,问拳白玉京,一拳砸出,拖着那个清秀少年,打完就跑。
那位真无敌当时明明身在白玉京,竟然没有还手。
她们各有各的好奇和疑问。
显然给于玄道贺是其次,与文圣多聊几句才是真。
女修雷雨,身材健硕,浑身充满了肌肉线条,只是非但不给人粗糙观感,反而有一种极少见的美感。
她率先开口笑问道:“文圣先生,你那学生刘十六,先前问拳白玉京,闹出不小动静,当时他身边跟着个带古怪帽子的少年,当真是那位人间最得意么?”
举世皆知,白也诗无敌,剑术更超群。
若非白也不是一位纯粹剑修,恐怕几座天下多如牛毛的崇拜者,都要盲目
只要白也愿意去一趟剑气长城,就一定能够与陈清都分出高下。
老秀才一脸茫然,“啊?”
上次玄都观一别,记得白也还是个粉雕玉琢的虎头帽孩子啊。
杨倾会心一笑。
先前刘十六与白也曾经游览守山阁,在她那座海山仙馆就有小憩片刻。
只是这种事,不宜对外宣扬。
否则她可能与雷雨一样,会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,白也这般神人,变成稚童模样也好,少年姿态也罢,为何会头戴一顶滑稽可笑的虎头帽?
不过那个刘十六,与白也的关系,确实是好。
只说他们起身告辞后,刘十六出门的时候,还帮着那个……白也扶了扶虎头帽。
至今想来,她还是觉得有趣。
雷雨语气豪迈说道:“欢迎文圣先生去空山湖我那搁船尖做客,酒水管够,吃喝不愁!藏书也是有些的,文圣先生单凭眼缘,只管自取!”
听说这位鼎鼎大名的文圣先生,“问酒”本事,天下第一,巧了,空山湖自家酿造的酒水,不比青冥天下任何一种仙酿逊色。
老秀才呵呵笑道:“想去自然是想去的,对那空山湖,可谓魂牵梦萦神往久矣,就是你们那位余掌教未必欢迎。”
她咧嘴一笑,“文圣只管去,白玉京管不着我们小四州。”
不管那个山上传闻是否属实,反正数千年来,那位真无敌,的的确确不曾踏足空山湖一次,好像确实存在着某种禁制。
老秀才便与这位女子湖君道谢一句。
徐棉柔声道:“文生先生,如今我们青冥天下那边,由衷仰慕陈隐官的人,很多,可以说是数不胜数。”
这还真不是一句场面话,这些对年轻隐官不乏溢美之词的青冥修士,有个共同点,绝大多数都是跟白玉京相看两厌的。
就说她那座青泥洞天,其实练气士人数不多,千年以来,因为封山的缘故,只是偶有上五境修士外出游历十四州,拣选修道胚子,带回洞天。至于妹妹许婴咛那座福地,也是类似的境地,只不过对外界发生的大事,因为有心为之,所以还算了解颇多。
许婴咛笑道:“与姐姐不同,年轻一辈里边,我还是更喜欢曹慈一些。”
老秀才笑着点头道:“曹慈是一个当得起任何赞誉的年轻人。”
确实,曹慈就是那种典型他与世无争、世人与他也争不到什么的人。
所以曹慈这种人,旁人可能连嫉妒都不会有。
再说了,世人高看曹慈,可不就是高看自己的关门弟子么。
徐棉犹豫了一下,以心声问道:“文圣先生,我能否帮朋友与陈隐官讨要几方印章,一把折扇?如果可以的话,我就厚着脸皮再多要两部印谱了。”
老秀才抚须而笑,若是那种“无中生有”,凭空多了个朋友的路数,老秀才这个当先生的,还真不太敢冒冒失失大包大揽下来。
上次在大骊京城客栈那边,关门弟子就与弄巧成拙的先生发脾气了不是。
也就是陈平安了,换成左右、君倩你们试试看,脑阔儿给你敲肿。
徐棉何等玲珑心窍,善解人意,立即笑道:“文圣先生若是为难便算了。”
老秀才说道:“不敢拍胸脯保证什么,我回头跟学生说一声,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。”
徐棉与老秀才道谢,仪态万方,施了个万福。
随后又有几位白玉京之外的道士,来此为于玄道贺。
老秀才挥挥手,轻轻打散一幅色彩转淡的光阴长河画卷。
陈平安默默记下那些青冥修士各有千秋的言行举止。
陆沉没来由说了句题外话,“以不平平,其平也不平。”
陈平安点点头,又摇摇头,神色复杂道:“道理是这么个道理,事情哪有这么简单。”
陆沉笑道:“毕竟是绣虎给你出的难题,确实没有这么简单的答案。”
之后三人同桌吃着宵夜,赵树下和宁吉本就不饿,就没有上桌,他们有意让出一张酒桌给长辈,反正闲来无事,就待在晒谷场旁边,一个看山,一个听水。
赵树下还是想着那个涸泽而渔,宁吉却是想起陆道长的某个问题,是问少年在与陈平安拜师,成为一位读书人之后的愿景。
宁吉当然给不出答案。
道人试问读书人,攻书学剑能如何。
凑巧那会儿陈平安正躺在藤椅上,月下乘凉摇蒲扇,与拳法一道的关门弟子赵树下,笑言一句读书心得。
好像此生智慧是上辈子读书而来,仿佛此生读书是为下辈子而去。
当时宁吉若有所思,似有所悟。
陆沉也只是笑着让即将拥有一份明确师承的少年,再想一想,多想一想,等到以后心中有答案了,将来再有重逢,就与他陆沉说说看。
此后人间又万年,大地山河青青翠翠,黄鸟绿竹,白云青山,明月照龙泉,新磨三尺剑,问儒士,谁人敢去定风波?哪个可以定风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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