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零四十章 报道梅花消息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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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无聊赖的温仔细来了兴致,听音辨位,听脚步声和呼吸声,不像是那种修道有成之士,难道是兜里有几个臭钱的土包子,愣头青,离着山巅太远,反而敢不把刚刚晋升为宗字头的灵飞宫当回事?片刻之后,温仔细就看到了那三人的身形,为首一人,是个儒衫青年,头别玉簪,面带微笑,皮囊不错,气度也可以。左手边,是个乡野村妇模样的女子,右手边那位,让温仔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,髻螺分翠,身姿曼妙,穿着一件品秩不低的翠绿色法袍,她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,犹怯仙家铢衣重。
湘君只是看了一眼,就清楚这几个不是易于之辈,过江龙无疑了。
只说那年轻女修身上的翠绿法袍,连湘君都只在道书灵笈上见过,是道家所谓的“兜率宫铢衣”,极耗物力,炼制极难。
按照书上记载,这种被誉为“百岁而一拂”的仙家铢衣,只在那拨陆地真人各有治所的上古岁月,才出现过一批,据说可以帮助练气士接触到光阴长河,沧海桑田,时过境迁,几乎没有女修穿在身上了。
既然程虔这条地头蛇,未必压得住他们,作为上宗祖师的湘君也没想着如何试探,将棋子放回棋罐内,笑道:“灵飞宫,湘君,道号洞庭。你们是?”
为首青年神色和煦,作揖道:“白帝城,顾璨。拜见湘君祖师,程-真人,温宗师。”
一旁侍女,秋波流转,默然施了个万福,她只是这么个无声的动作,风情万种。
只有那个中人之姿的村妇,纹丝不动。
温仔细误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你就是顾璨?!”
白帝城郑居中的高徒,跑到这边入手一块鸟不拉屎的晦气地盘作甚?至于顾璨出身大骊王朝的那座骊珠洞天,温仔细当然早就有所耳闻。顾璨年少时在那书简湖的所作所为,因为某本山水游记的关系,更是在宝瓶洲山上山下,路人皆知。怎么,这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?
顾璨作揖起身后,笑着点头,“我就是。”
温仔细啧啧道:“竟然认得我?”
顾璨点头道:“江湖传闻很多,想要不听说都难。”
温仔细疑惑道:“你瞧着也不狂啊,为何都说你是‘狂徒’?”
顾璨微笑道:“如果等到今天谈完事情,温宗师还能这么觉得就好了。”
温仔细大笑起来,朝那顾璨竖起大拇指,“总算有点狂徒的意思了。”
湘君也不拦着温仔细跟顾璨的闲聊。通过言行举止,尽可能多了解几分对方的心性,不是坏事。
既然他是顾璨,身份确凿无疑,那么先前的疑问,就解释得通了,在浩然天下,白帝城郑先生的嫡传弟子,还真不用如何卖面子给灵飞宫。
顾璨瞥了眼屋内的棋局,说道:“不敢耽误湘君祖师与程-真人的手谈,晚辈就有事说事了。”
湘君笑着点头道:“请说。”
顾璨站在小院庭内,气定神闲,缓缓说道:“湘君祖师和灵飞宫,既然只是跟青杏国柳氏几方,谈妥了初步的意向,尚未白纸黑字签订契约,这种没有板上钉钉的事情,晚辈就还有机会,天底下的买卖,无非是讲求一个你情我愿,价高者得。”
“再说了,那块合欢山地界,我是势在必得,不存在哄抬价格的情况,反正你们每次出价,我只比你们多出一颗谷雨钱。”
“所以你们要是气不过,就可以一直喊价,让我多花冤枉钱,什么时候气顺了,什么时候退出。”
湘君微微皱眉。
程虔更是神色不悦,你顾璨真当自己是师父郑先生吗?可以如此大放厥词?
温仔细给气笑了,率先开口道:“什么时候,我们灵飞宫的面子,就只值一颗谷雨钱了?”
顾璨说道:“温宗师只管好好养伤就是了。”
言下之意,双方所谈之事,你温仔细还没资格插嘴。
身边那个化名灵验、道号春宵的侍女掩嘴而笑。
读过书的,含沙射影,阴阳怪气,说话都这么损?
听到娇媚的窃笑声,温仔细视线转移,望向那个婢女模样的灵验。
霎时间,温仔细眼前一花,心神不定,一颗道心如坠冰窟,气机运转不畅,脸色涨红,所幸很快就恢复正常,只是他的额头渗出细密汗水。
顾璨看了眼灵验此刻的“脸庞”,他眯起眼,收回视线,神色玩味,以心声说道:“湘君祖师,温仔细这种资质的练气士,任何宗门都会好好栽培,山上风大,道路崎岖,可别一个不小心,说夭折就夭折了。”
湘君神色淡然道:“你这是在威胁我?”
顾璨摇头道:“晚辈只是在摆事实,讲道理,说个可能性。”
“何况你我只要不搬救兵,回头转身找师父,你觉得我需要跟你废话半句?本就是买卖而已,就是比个钱多钱少。今天来这里,我就已经给灵飞宫和曹天君面子了。”
“合欢山,小书简湖?真要还是书简湖,定下一纸生死状,呵呵,老子就把你们几个的脑袋都给拧下来。”
韩俏色境界最高,又是白帝城有数的大修士,她是听得见双方对话的,啧啧称奇,忍不住以心声询问灵验,“不是说好了要跟那个湘君好好聊嘛,怎么临时改变主意了,顾璨都不像顾璨了。”
灵验以心声嫣然笑道:“主人好像通过那个温仔细的眼睛,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,这个人又跟那个人关系不浅,所以就生气了,很生气的那种。当然了,这跟主人在蛮荒那边跟我们打了那么一场恶战,又傻乎乎去跟曹慈打了第二场架,伤上加伤,难免道心不稳,都是有关系的,再加上玉璞境跻身仙人境,本就是一个‘求真’的心路历程,关系就更大了。”
韩俏色笑道:“小贱货,这么懂顾璨?”
灵验嬉笑道:“别说得这么难听嘛,以后我说不得还要喊你一声姐姐哩,放心,你作主妇,我可以当小的。”
韩俏色移步来到灵验身旁,拧住她的白腻滑手的脖子,晃了晃,“小娘皮,说话不把门的?满嘴喷粪,在用屁-眼拉屎么。”
刹那之间,满庭院弥漫着一股凝如实质的肃杀之气。
灵验缩了缩脖子,连连讨饶说不敢了。
程虔有些震惊。
这就内讧了?
不愧是从白帝城走出的修士。
顾璨说道:“忙正事。”
韩俏色松开手指,灵验揉了揉脖子,怯生生开口道:“主人,可不怨我,是你师姑欺负人。”
温仔细魂不守舍。
程虔闻言却是脸色微白。
顾璨的师姑,岂不是白帝城郑先生的师妹,仙人韩俏色?!
在山上,某个境界的练气士,能否称得上是出类拔萃,其实门槛很简单,就是可不可以视为一位剑修。
灵飞宫祖师爷,道家天君曹溶,当然在此列。而白帝城韩俏色,一样可以。
山上有个无据可查的小道消息,传闻韩俏色曾经立誓要修成十二种大道术法,而她挑选出来的每一条道路,都是白帝城谱牒修士望而却步的登山之路。不管传闻真假,外界都有个共识,韩俏色是一定可以跻身飞升境的。
湘君微笑道:“合欢山地界,让给你好了,顾道友就不用多花那颗谷雨钱了。”
顾璨小有意外,犹豫片刻,从袖中摸出一颗谷雨钱,双指捻住,径直步入屋内,脚不沾地,蹲在棋局旁,从程虔那边的棋罐,换手捻起一枚棋子,放在棋盘上,再将那颗谷雨钱放在棋盘边缘,抬头笑道:“就当顾璨欠了你们灵飞宫一个人情,你们用不用这个人情,我都记在心里,大道高远,世事无常,志在飞升久矣的曹天君也好,多半会去白玉京修行证道的湘君祖师也好,当不当得上下任宫主还两说的温仔细也罢,山水有相逢,总有再见的机会。”
顾璨停顿片刻,笑问道:“需不需要晚辈代劳,捏碎这颗谷雨钱,好眼不见心不烦?”
湘君笑容依旧,摇头道:“不必。留着便是了。如你所说,将来不管是我去白帝城,还是你去白玉京,相信总有再见的机会。”
顾璨一双眼眸灼热如两只火笼,直愣愣盯着这位道号洞庭的女冠。
湘君竟然下意识转移视线,好似避其锋芒。
只是不等她有所表示,顾璨已经笑着站起身,走出庭院,转身作揖,“晚辈无礼,多有得罪。”
离开道观后,韩俏色问道:“小璨,想好了,就在这里创建宗门?”
顾璨摇头道:“暂时没想好。反正只是买下一块地,开销又不大。”
韩俏色笑问道:“嗯?”
顾璨哭笑不得,“没那个意思,想什么呢。”
韩俏色其实根本无所谓这些男女情爱,就只是有些心疼顾璨。
当年顾璨由元婴境闭关跻身玉璞境,护关之人,就是韩俏色。
失败过一次,但是更让韩俏色感到揪心的,是她打开门后,瞧见那个形容枯槁的青年,脸上眼泪鼻涕一大把。
至于顾璨的心魔是什么,其实韩俏色早就猜到了。
当时盘腿坐在蒲团上的青年,双手握拳,撑在膝盖上,失魂落魄,喃喃自语。
“我并不喜欢这些……道理,我只是打不过它们,我只好跟它们低头认怂。”
“我就是我,顾璨永远是顾璨,我可以改错,但是偏不跟你认错,我没有错!”
“你是知道的,我从小就不会在你这边说谎……我从来都没有变,是你变了。”
韩俏色哪里知道安慰人,她只能站在门口,看着那个伤心欲绝的年轻人,好像一头躲在阴暗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。
然后师兄郑居中就出现在门口,韩俏色硬着头发想要让师兄搭把手,好让顾璨渡过难关,跨过这道心劫。
郑居中只是笑道:“就凭这点心性,也敢妄言要在白帝城修习大道登顶,就为了能够证明陈平安没有错,你自己也没有错?”
结果顾璨接下来的表现,让韩俏色都吓得不轻。
强行压制自己不暴跳如雷的年轻人,保持坐姿岿然不动,只是骂出一句,“滚你的蛋!”
韩俏色当时都蒙了,敢这么跟师兄说话的,真没有。有过吗?可能有,但是下场可想而知。
所幸师兄并未动怒,只是摇头微笑道:“人穷志短,河狭水激,真是可怜。”
顾璨只是低头,气喘吁吁,闭关失败的后遗症随之显现,满脸血污,从七窍源源不断流淌而出,冲刷掉那些眼泪鼻涕。
郑居中一只脚踩在门槛上边,“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。以道为度,故不任意。”
顾璨缓缓抬起头,转过脖子,眼神森森,死死盯住那个师父,天下魔道第一人。
郑居中笑道:“这是陈平安见到你这般田地,有可能会跟你说的话,因为他会可怜你。但是你跟他都一直不敢承认,只要顾璨一天不死,陈平安就一天走不出书简湖,你怎么不去可怜他?因为你连可怜他的本事都没有,你明明恨他恨得牙痒痒,甚至都不敢恨他,一点都不敢。”
韩俏色听得背脊发寒,堂堂仙人境修士,竟是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顾璨好像在那一刻,整个人都心气都消失了。
但就是在这一刻,郑居中已经转身离去,他只是问了这个弟子一个问题,以及同时给出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。
“今日不杀心魔陈平安,以后怎么保护陈平安?就靠顾璨的元婴境吗?”
“你要去更高处,爬也要爬到最高处,有朝一日,还完债了,告诉陈平安,你就是错的,我是对的。”
郑居中已经远去,屋内沉默许久,顾璨沙哑开口道:“帮忙关门,我要闭关。”
韩俏色记得很清楚,那天,不到一炷香的功夫,才闭关失败的顾璨就已经成功出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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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冥天下,秘州,一望无垠的广袤平原地界,孤零零矗立着一座闰月峰。
有人在峰顶结茅数间,他自年幼起,就在此白眼看青天。
因为闰月峰太过高耸入云的缘故,山脚那条弱水,在眼底蜿蜒如小蛇。
武夫辛苦,最新天下十人垫底,虽说是垫底,却与那些候补拉开了明显的距离。
一向清净的山头,近期难得如此热闹,热闹得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辛苦,都觉得有点烦了。
最先登山的练气士,是一个叫陆台的家伙,牵了条不知道从哪个乡野路边顺来的土狗,取了个大名叫陆沉,小名昵称六儿。
跟陆台一起登山的女子,叫袁滢,道龄很短,身份却很不简单,如果不是竹海洞天出了个少女岁数的纯青,那么当初数座天下的年轻候补十人,她就是最年轻的那个。
一座山头,禁制就是武夫辛苦的一身拳罡真意。
而且这份拳意,与日月轮转昼夜变化契合,白昼拳罡阳刚雄浑,月光如水泼地之时,便转为拳罡阴柔细密。
一般来说,只有飞升境修士和止境武夫才能登山。
当然也有例外,约莫是苦心人天不负,这些年有几人境界不算高,还是偷摸上山了,当然跟辛苦不愿伤及无辜有关系。
对于人间生灵,武夫辛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心。除了人,尤其是修士。
辛苦在此结草庐独居,这个不修边幅的青年武夫,身材消瘦,满脸络腮胡,邋里邋遢,不知从何而来,也不知往哪里而去。
年幼时,好像开窍记事了,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是一片空白,懵懵懂懂走在秘州平原,只因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座高山,心生亲近,就一路走到弱水之畔,也无半点疲惫之感,孩子是很久以后,才知道自己的奇怪,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呼吸即炼气,只是徒步行走就有拳意自行上身,不断壮大,好像没有尽头。
平时唯一的爱好,就是制墨,这个过程,不耽误辛苦练拳。
先前就在辛苦的眼皮子底下,神仙道侣一般的年轻男女,带着一条狗登山了。
辛苦起先对此没有上心,不管是什么仙家手段,既然能上山就是本事,只要别在闰月峰逗留太久,辛苦一般都不会管。
只是瞥了眼那个白衣飘飘的英俊男子,好像是阴神出窍远游的状态。
至于一旁那个长得好像还不如男子好看的年轻女修,看得出来,资质不错,按照陆沉的说法,总有那么一小撮天之骄子,别人都是爬山,他们是“山来就我”。
山中古松苍翠成林,走在道上,访客衣袂皆绿。
袁滢惊叹不已,“哇,好风景,好看,真是好看。”
陆台一手牵陆沉,一手持绿竹杖,打趣道:“你好歹是柳七曹组教出来的唯一嫡传,瞧见了风景,就只会哇哇哇?”
袁滢笑眯眯道:“这不是有你在嘛,轮不着我拽文。”
她如今才二十多岁。出身词牌福地,别称“诗余福地”,袁滢有两个师父,柳七和曹组,都是来青冥天下游历的浩然修士,师父们都已经回家乡了。袁滢虽是玉璞境,却不是道官。她登榜的时候,还没有到二十,从柳筋境一步登天,直接跻身玉璞境。
跟陆台,前些年在一处市井渡口鱼市附近,合伙开了一家酒楼,袁滢一直以老板娘自居,谁喊她老板娘,一律打八折!要是谁问她啥时候办喜酒,六折!
他们就这么一路闲逛到了闰月峰顶,当时辛苦正在一件茅屋内打造松烟墨,陆台就怀捧绿竹杖,斜靠门口,只是笑,也不说话。
袁滢性格跳脱,直奔山崖附近的那处乱石堆,其中一片奇石浮寄它石之上,以红漆崖刻“延寿道场”四个大字,在山巅,被誉为“道祖歇脚处”,袁滢脚尖一点,身形飘向这块垫脚石,在上边蹦跳了几下,她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。
陆台笑道:“自我介绍一下,来自浩然天下的中土陆氏,姓陆名台,境界很低,但是人很风趣,解闷的本事,天下有数的。”
那条土狗就乖乖趴在陆台脚边。
屋内青年只是坐在桌后专心制墨。
陆台从袖中摸出一块墨锭,轻轻丢到桌上,“终南山千阳县的古松,比你的闰月峰古松材质更好些。事先说好,不是送啊,看过之后,记得还我。”
青年瞥了眼墨锭,点头道:“确实好,名不虚传。”
陆台笑呵呵道:“可以见好就收,你境界高,我就当是支付给你这个地主老爷的一笔租金了。”
青年摇摇头,只是聚精会神,反复捣练烟料团。
陆台问道:“在山上,除了自酿的松花酒,有吃的吗?”
看架势,就只能是松子山芋和茯苓之类的,口味会不会太清淡了些?
辛苦默不作声。
陆台瞥了眼搁放在桌上的一支老旧竹笛,随口问道:“还是打不过那个林师?”
辛苦置若罔闻,光线阴暗的屋内只有杵打声响。
陆台抬脚轻轻拨动那条土狗,“陆沉,别愣着了,赶紧跟辛苦兄打声招呼。”
土狗闷闷出声。山上伙食差了点,有点无精打采的。
辛苦抬起头,疑惑不解。
你一个陆氏子弟,跟自家老祖宗较这个劲做什么。
在那之后,陆台就死皮赖脸留下来了,辛苦不是没有犹豫,好言相劝没用,下逐客令还是不管用,就跟拎鸡崽儿差不多,将陆台和袁滢,当然还有那条土狗,一并丢到山脚那边,结果陆台他们又屁颠屁颠登山,辛苦想要给点教训,那家伙就一个后仰倒地,直不隆冬躺在地上装死,辛苦难免奇怪,就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,陆台说等人。辛苦问需要等多久,陆台说最多一个月,辛苦就不再言语。
结果一个月过去了,还是没有等到陆台所谓的人。
辛苦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在胡诌个由头,好在这边混吃混喝,结果陆台举起手臂,双指并拢,“对天发誓,如果有假,从老祖宗起到我这一辈,全部挨雷劈,天打五雷轰!”
那个叫袁滢的女修,还在旁边起哄,嘴上说着轰隆隆。
辛苦就说再让你待半个月,再等不到,就下山去,以后你们都别想着登山了,信不信由你。
陆台小鸡啄米,答应得很爽快,然后坐在门槛那边,语重心长道:“辛苦兄,你这闰月峰真不能继续这样了,一个个的,仗着身份吓人境界高,当这是青楼呢,说来就来说走就走,还白嫖!”
辛苦瞥了眼这个王八蛋,你呢。
陆台斩钉截铁道:“我就不走!”
抬起脚,陆沉重重跺脚,“落地生根,不挪窝了。”
屋内辛苦淡然说道:“那你还是白嫖吧。”
陆台一拍掌,“我就说辛苦兄与我是一般妙的人,这么投缘,不拜个把子真是可惜了。”
辛苦说道:“只差一天了,再等不到人,就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陆台点点头,竟然烧香去了。
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怎的,第二天真就有人登山,而且不止一个。
辛苦难得走出茅屋,跟陆台在崖畔并肩而立,望向山脚那边。
袁滢蹲在不远处,逗狗玩呢。
上山之人,有三个,陆台笑着帮忙介绍起来:“白玉京玉枢城的张风海,只差半步的十四境,等到大雨倾盆时节到来,估计他就跨过剩余半步了,厉害吧。走在张风海屁股后头的,是天下候补之一的散仙吕碧霞,说是聂碧霞也行,差一点就是圆满的飞升境巅峰。境界最低,反而跟张风海并肩而行的,是仙杖派女子祖师师行辕,道号‘摄云’……哇,真是大美人唉。”
袁滢立即站起身,跑到陆台身边,“哪里哪里。”
陆台伸出手指,指向山路上,张风海身边的一个女子,她身材苗条,却是头别木钗、麻衣草鞋的装束。而且因为在镇岳宫烟霞洞内,常年劳作的缘故,让她显得肌肤黝黑,要说美人,确实沾边,但是从姿容俊美至极的陆台嘴里说出来,好像就有点名不副实了。
师行辕是三者当中境界最低的,所以无法知晓山巅那边的对话。
吕碧霞却抬起头,举目望去,结果那个雌雄难辨的家伙,就跑路了。
她在青冥天下消失已久,长久借住、或者说隐匿在“师行辕”魂魄中。
至于师行辕,是自己变着法子进入的烟霞洞。
离开那座囚牢,师行辕当然暗自庆幸,她这辈子都不想故地重游了。
在那座烟霞洞内,师行辕的仙人境,已经被一点点消磨到了玉璞境。
唯独有一点遗憾,就是那块长势喜人的麦田,收成要比往年好三成,再见不着了。
陆台蹲在地上,揉着土狗的脑袋,抬头笑道:“辛苦兄,不如我们打个赌?”
辛苦摇摇头。
陆台就是个话痨,哪怕不搭理他,都能一直絮叨下去,相处这么久,辛苦还是没能习惯。
陆台就换了个法子,跟那个张风海打了个赌,赌他一定可以心想事成,成了之后,就得答应他陆台一件小事。
张风海毫不犹豫就答应此事。这位主动舍弃白玉京道官身份的修士,甚至没有询问对方是谁,是什么小事。
陆台感慨万分,“不愧是我们张宗主,大气磅礴,跟着他混,肯定能吃上饱饭!”
之后张风海就走到山顶,先将那“道祖歇脚处”的一片石给打落山脚,滚入弱水中,再去屋内找辛苦谈事情。
别说是师行辕,便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吕碧霞和一贯心大的袁滢,都大吃一惊。
唯独陆台的惊吓模样是假装的,朝张风海的背影伸出大拇指,“张宗主,霸气无匹!”
辛苦坐在桌后,身前桌上是一排成型的十万杵墨锭,张风海双臂环胸,斜靠门口,说道:“我打算以闰月峰作为宗门选址所在,你觉得呢?”
辛苦皱了皱眉头,“等你跻身了十四境再来谈这个。”
张风海说道:“你不用当宗主,你也不合适当,当也当不好,所以你只需要在宗门谱牒上边挂个名即可,我来当宗主。”
辛苦站起身。
张风海笑道:“先别生气,在道祖散道之后,青冥天下,还有一场变天,你躲不掉的,与其等,不如争先。”
辛苦问道:“你跟陆台是事先约好的?”
张风海摇头道:“头回见。”
陆台扯开嗓子附和道:“天地可鉴!”
辛苦冷笑道:“如果没有记错,道祖亲口说我有三宝持而宝之,在慈在俭,在不敢为天下先。”
张风海沉默片刻,“你这个人脑子有点不灵光。”
陆台跳脚怒道:“张宗主你放肆,不许这么说我家辛苦兄!”
张风海笑道:“不过你的脾气是真好,这都能忍他这么久。”
陆台趴在窗台那边,解释道:“我们张宗主的意思呢,不复杂,是说他已经脱离白玉京了,连玉枢城道牒都不要了,如今是不是道士,都两说呢。然后就是道祖说的金科玉律,搁在青冥天下,谁都适用,都得听,不服气也得忍着,最好是心服口服,但是只有你做什么都半点不辛苦的辛苦,可以不用管,唯独是你,恰好是你,所以我才来这里,张宗主是一样的理由,不过我私心更重,就只是想着有个阔气的待客处,以后跟朋友重逢了,有面子。张宗主就很……公道了,是要代替道祖,让他觉得不对的某些事一一步入正轨。”
吕碧霞深呼吸一口气。
师行辕更是道心不稳。
如果不是那个家伙道破天机,她们其实根本不知道张风海到底想要做什么。
山顶唯有松涛阵阵如潮水。
还是那个家伙打破沉默,“张宗主,毕竟是道祖歇脚处,咱们还是把那片石搬回原位吧。你要是觉得没面子,我可以喊上吕姐姐一起去弱水捞石头。”
听到这番混不吝言语,吕碧霞和师行辕,还有袁滢,几乎同时松了口气。
辛苦说道:“等你跻身了十四境再来谈此事。”
张风海点头道:“可以。”
其实是同样一句话,两个意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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