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夫子自道扪心自问-《剑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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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平安笑道:“自家人,知根知底的,要坐也行,站着压轴也可以,只看钟宗师当下的心情。”
钟倩哪里会客气,赶紧坐下,靠着椅背,伸长双腿,双手扶住椅把手,舒舒服服吐出一口气。
反正我已经仁至义尽了。
自己跟着山君怀复,孙琬琰和那个老家伙,帮着你们尽可能多争取一些时间去记住第二幅仙图了。
陈平安继续说道:“下五境,铜皮境,草根境,柳筋境,骨气境,筑庐境。与武夫炼体三境同异,诸位自行体会。其中第三境,别称留人境。”
“中五境,洞府境,观海境,龙门境,金丹境,元婴境。‘结成金丹客,方是我辈人’。高君如今就是金丹境,与元婴境一起称为地仙。可以阴神出窍远游山河,可以淬炼出一副阳神身外身。”
“上五境,玉璞,仙人,飞升。第十四境,天人合一,暂名合道。第十五境,没有名称。”
相较于第一幅山河图,这位陈剑仙似乎关于第二幅星象图,说得过于言简意赅了?
其实将细节都已记住的高君硬着头皮,以心声说道:“陈山主为何这般厚此薄彼?”
“只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,才有没有跟你多计较什么。你这个湖山派掌门,就别得寸进尺了。”
陈平安便以心声提醒道:“多学学我,见好就收。”
那幅仙图就此消散。
高君思来想去,终究是无言以对。
陈平安伸手捻起那片树叶,轻轻丢出,在众人视野中一闪而逝。
莲藕福地已经是升无可升的上等品秩福地,以后至多是再多出一座与之衔接的小洞天。
如此一来,只要落魄山不作拦阻,如今已经是金丹的高君就必然是元婴境,甚至有希望跻身上五境。
孙琬琰资质极佳,她甚至可以转入门槛极高的符箓一道,未来成就肯定不低,只要给她两本道书,一本只需是浩然入门品秩的符箓道书,再加上一本适宜鬼物炼气的秘笈,孙琬琰在未来百年之内,一定会成为那种剑修除外、同境无敌手的金丹地仙。
俞真意当年传授给主动投靠自己的程元山的几种秘传道法,藏私不多,可以算是仅次于高君的半个亲传弟子了。
所以脱胎换骨的程元山,确有金丹资质,只不过有资质是一回事,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,上山修道,绊脚几次,在所难免。
敬仰楼周姝真,当年的学武成就,如今修道的根骨资质,都与臂圣程元山在伯仲之间。
但是有一点,周姝真要比程元山更有优势,那就是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,俞真意是全靠自己琢磨出来的仙家术法,敬仰楼却是名副其实的家学渊源深厚,光是炼气士拿来就可以用的现成秘笈,就有五十余部,只说周姝真和当代楼主,就分别修炼了十余种仙家术法。
当初陆台几次做客敬仰楼,其实就是为了堵门和拦路,坚决不让俞真意进去看书。
俞真意能比他更闲?陆台的这个魔教教主,当得那才叫一个整天吃饱了没事做。
只说最后一次,陆台更是带上了那几位嫡传弟子,明摆着就是奔着守株待兔、顺势做掉俞真意的,陆台连山水阵法都布置好了。
可惜俞真意悄然退走了。
至于那头修行火法的走水湖蛟,只要魏良管束得当,她甚至可以成为一位元婴。
这就是得天独厚的机缘了,她真名胡焦,大道高远,又是第一位走江的精怪之属,被此方天地所青睐,属于法外开恩。
这才让心存“要以火法烹煮江河”的一条开窍山蛇,有惊无险涉水成功。
魏良若是此时不管,难道等到她境界超出了魏良,依旧桀骜不驯,肆意妄为,再由落魄山来管?
纯粹武夫当中,曹逆很快就是金身境了。
至于暂时还是天下第一的钟倩,只要别一年到头都在落魄山那边,只顾着蹭吃蹭喝,多跟老厨子“蹭拳”,百尺竿头更进一步,成为远游境武夫,悬念不大。
唯一的问题,在于钟倩在跻身远游境之后,一旦被其他纯粹武夫追上并且赶超,例如曹逆,钟倩就很难更上一层楼,顺势跻身山巅境了。
这座天下,武运充沛是不假,但是武运的流转,可不讲究什么公平。
只说那个江神子,或者说鬼物蒋泉,习武天赋并不逊色于钟倩。李邺侯身边的皎月湖客卿,武夫杀青,其实就可以被蒋泉拿来当作“真迹”去临摹。
当然还有那个袁黄,估计以后武学成就不低。
至于乌江,比起江神子和袁黄,无论是目前打熬出来的武夫体魄,还是天资,以及拳意的凝练程度,还是要差了明显一截。
学拳一事,体魄坚韧与拳意浑厚,才是千金不易的立身之本。炼体炼气总计六个境界,每个台阶,都需要走得步步稳当扎实。
那个曾经给乌江当师父的陶斜阳,自身学武很一般,教徒弟更是马虎得一塌糊涂。
换成我陈平安来教拳,给自己十年功夫,这会儿的乌江,不得是远游境起步?
陈平安说道:“既然闲聊结束,那就该定规矩了,若有异议,可以商量。”
那个斧正山的山神老妪谄媚,低头弯腰笑道:“陈剑仙,我能不能也坐下聆听教诲?”
陈平安默不作声,只是老妪身边那张椅子砰然碎裂,竟是当场化作齑粉。
老妪被吓得连连告罪,北晋国皇帝唐铁意眼皮子微颤,拓跋大泽同样心生警惕。
陈平安双手笼袖,缓缓道:“家国天下,仙家道场,江湖门派,有规有矩,才是正理。”
“炼气士的仙家府邸,山水神灵的神主祠庙,鬼物精怪的山头道场,山上与山下,庙堂和江湖,以及幽明殊途,朝廷封正也好,禁绝淫祠也罢,反正都需要循规蹈矩。”
“东岳赵巨然,其治所所在,负责执掌天下鬼物与阴间,故而需要赵山君兼管人间所有城隍庙。”
山君赵巨然愣了愣,依旧是坐着抱拳还礼,沉声道:“东岳领旨!”
“中岳郑凤洲,职掌天下文运流转,第一座文庙就建造在西岳,主祀至圣先师,副祀道士碧霄洞主。”
陈平安继续道:“至于一众陪祀圣贤,主殿和东西两座侧殿,各自陪祀几人,这些具体祭祀的礼制规格,郑山君你与四国君主和其余山君自拟定。两幅挂像,我随后会交给郑山君带回治所。”
一直站着的郑凤洲显然极为意外,仍是抱拳朗声道:“谨遵法旨!”
说完这个,郑凤洲便大大方方落座了。
“南岳怀复,职掌天下武运流转,建造首座武庙,同样是商议选择哪些名将作为陪祀。武庙主祀道士碧霄洞主。副祀……”
陈平安停顿片刻,沉声说道:“武夫崔诚!”
怀复抱拳道:“南岳领命!”
“西岳山君宋怀抱,职掌勘验天地灵气流转,负责将人间炼气士不论出身,一一记录在册。兼管世间飞禽走兽,冶炼铸造,男女姻缘,以及各国钦天监和望气士。”
宋怀抱闻言叹了口气,他比起中岳郑山君更意外,本来以为这趟秋气湖之行,别说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,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吧,不曾想还能领取这么一份结结实实的神位权柄?!
宋怀抱低头抱拳,再没有半点玩世不恭的表情,神色肃穆道:“西岳遵旨!”
等到宋怀抱落座,那么五岳山君当中,就只剩下那位自号玉牒上人的北岳山君了。
陈平安笑眯眯道:“北岳神职,暂时还没想好。”
大木观内,不少人面面相觑,或是对视而笑,还有些忍不住笑出声的。
玉牒上人竟是神色如常,换手搭着拂尘,大义凛然道:“陈先生此次为我等传道解惑,何等辛苦,不着急,半点不着急,陈先生不妨休歇片刻……”
稍稍抬头,见那位青衫剑仙想了想,好像又打消了念头,收回了原本到嘴边的言语,然后就那么怔怔出神,心不在焉了。
本来对于客气话、场面话那是极有心得的老人,只好继续说下去,亏得精通这门学问,还能就这么一直强撑下去。
陈平安好像故意将这位山君晾在了一边,其实是分心了。
记得李-希圣曾经在天外挥袖“画”出一幅天象群星轨迹图,原来周密利用蛟龙沟,扶摇洲和桐叶洲三地,打造出一座痕迹浅淡的秘密阵法,用来加固天外“青道”轨迹,联手十四境大妖初升,共同牵引一座蛮荒天下撞向浩然天下,欲想两船就此相撞。
陈平安利用叠阵,白景则利用法宝术法,都没闲着,收纳三场灵气大潮,各有收获,每次开门,大致相当于接纳一位飞升境修士的灵气积蓄。
人间每位金丹地仙都会举办开峰典礼,究其根本,就是占据一座道场,让其名正言顺汲取天地灵气。
联手成功阻挡下蛮荒“渡船”之后,陈平安带着小陌和白景重返那处太虚“战场”,结果仍是被想到一块去的蛮荒老妪和大妖官乙捷足先登,后者抢先归拢了潮水余韵和青道真意,不过陈平安他们也不算白跑一趟,白景直接递出一剑,当场搅烂了官乙的一条胳膊,只是帮着老妪护道一程的官乙,毕竟不愿与白景这种没道理可讲的剑修结仇,她便主动示好,当是破财消灾了,丢给白景一截生长有数粒绿芽的古枝。
不作纠缠,等到官乙和老妪离开,只剩下些残羹冷炙,白景自然是瞧不上眼的,就跟修士走在路上,瞧见地上有颗铜钱,自然懒得弯腰捡钱。
只是山主发话了,她又刚刚从官乙那边白得了一根“值不了几个钱”的古枝,她才乐意“举手之劳”,收拢了相当于一位玉璞境练气士的灵气积蓄,凝为一颗青杏大小的灵珠,因为珠子内蕴藏青道轨迹的些许道韵,陈山主所谓的蚊子腿也是肉,与故意不说破那截树枝真实来历的白景一样,说得违心了。
大概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?谢狗在落魄山待得很习惯,不是没有理由的。
之后双方按照约定,在天外坐地分赃。
白景给出三颗拳头大小的碧绿珠子,相当于两位飞升境练气士的灵气家底。
本来想着缺斤短两如何蒙混过关的白景,只因为身边有小陌,她难得大气一回。
先前在北俱芦洲晃荡,貂帽少女沾染了不少浩然风气,市井坊间,金、银匠人想要挣钱,除了招牌手艺,总不能是靠良心吧。
一趟天外之行的全部收益,陈平安都有安排。
自己汲取的三股大潮灵气,落魄山和青萍剑宗, 密雪峰长春-洞天内的赤松山。
至于那颗“收尾”得来的青杏宝珠,
本来是两种打算,要么将其揉碎,蕴藏灵气全部融入莲藕福地的人间,要么单独赠送给某人或是某座道场,至于到底送给谁,只看那场秋气湖大木观的议事结果了,可以是高君的湖山派,也可以是福地某座大岳山君府,或是南苑国太上皇魏良。这么一颗看似不起眼的灵气珠子,对他们这些福地本势力而言,何止是天降横财,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了。可惜魏良是第一个被刨除在外的。本来南苑国三千精骑护送桐叶洲流民进入福地避难躲灾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故而在陈平安内心的排序,魏良和南苑国,其实是很靠前的。
而白景最后给出的两颗碧绿珠子,也分量不轻。陈平安难得记起一回自己的山主身份,准备用来闭关破境时用,随身携带,以备不时之需。
就在玉牒上人都觉得自己无话可说的时候,那位学究天人的年轻夫子,好像总算回过神了。
陈平安笑道:“那你就管着这座天下,所有获得朝廷正统封正的山水神灵?负责编订一部山水官场的金玉谱牒。就是不知道辛苦不辛苦?”
玉牒上人打了个稽首,连连说道: “不辛苦,不辛苦!”
陈平安说道:“官管官一向最难管,山君可要小心了。”
玉牒上人就没有直腰抬头,说道:“小神必须谨慎再谨慎,务必做到不辜负陈剑仙的厚望……”
陈平安以心声无奈道:“落笔空灵如神助,每从游戏得天真。既然都事到临头了,吴山君又何必继续藏拙,陆台当年做客北岳山巅,与此间天地第一尊神灵的吴山神,可谓相逢投缘,一同饮酒焚柏吟道篇,怎么,陆台在你那边,说我坏话了?”
如果说松籁国水神宋检,是第一位淫祠山神,那么这位北岳张山君,就是当之无愧的首尊山神。
道人模样的老者,微微一笑,挺起腰杆,手捧拂尘,气势浑然一变,判若两人,老山君捻须笑道:“陆道友在我这边,提起陈剑仙,那真是好话都说尽了。今日一见,才知陆道友所言不虚,原来人间真有陈剑仙这般……好人。”
道观外,落水的江神子被袁黄和乌江打捞而起,救是无需救的,蒋泉本就是鬼物。
曾经的落第书生,如今的鬼物,蒋泉清醒过后,失魂落魄,黯然神伤,坐在道观山脚那边,既不去大木观内找那人寻仇了,却也不愿就此离去。
就在此时,从水中走出一位女子,秋波流转,她眨了眨眼睛,蹦跳着上岸,“蒋泉,还记得我吗?”
蒋泉抬起头,一脸茫然,她是顾苓?自己是在做梦吗?
女子故作伤心状,“这才过去几年,就忘记我啦,你们读书人真是薄情寡义……”
说着说着,女子便笑着流下眼泪。
蒋泉站起身,将她抱在怀里,轻声道:“曾经都是人,如今都是鬼,顾苓,我们真是般配。”
女子轻轻点头,“谁说不是呢。”
陈平安站起身,抬头望向天幕,拱手抱拳,微笑道:“谢过老观主顺水推舟。”
远在青冥天下青神王朝的老观主,笑呵呵问道:“都被我如此刁难了,你小子这算不算是以德报怨?”
陈平安笑着不说话。
老观主说道:“不错,还是当年的那个傻子,真被你小子说到做到了。”
陈平安这才开口道:“前辈没有看错人。”
老观主一时无言,最后只是笑骂一句,便撤掉了神通。
小陌忍住笑,一旁名为傅玄介的女子剑修,她由衷赞叹道:“碧霄洞主,小陌先生,这个陈平安实在是太……唉,算了,我不会说好话。”
老观主神色淡然道:“小陌,回去的时候提醒他一句,只要还没有跻身十四境,就别来这边了。等到他有了此境,某些话才有些分量。”
曾经有个背剑误入藕花深处的少年泥腿子,他那会儿坚持认为,大概只是他觉得,人间万物多如毛,我有小事大如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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