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裴家对他而言,无异于难以挣脱的泥沼。如今再度置身于此,还要面对裴风南与白婉的冷嘲热讽,定然不怎么好受。 更何况看他脸色发白,身体的确不大舒服,这种时候避开旁人叨扰,独自静静才是最好。 参加宴席的宾客众多,都等着明天清晨的审判,裴府为每人都备了房屋,裴渡也有一间。 谢镜辞从没来过裴府,等将他送入客房,忽然想起曾在裴渡记忆中见过些许片段,一时起了兴趣,循着回忆四处晃荡。 首先是他最常去的剑阁,高高耸立,众剑环绕,裴渡无数次在此挥剑,墙上还残留着道道长痕。 然后是书楼,长亭,竹林,以及一棵大大的桃花树。 当初他们两人定下婚约,裴渡就是靠着这棵树,喝下了生平里的第一坛酒。 她念及此处,眼底不由浮起笑意,一步步朝它靠近。 如今已然入春,枝头绽开薄薄小小的花蕾,偶尔有清风扫过,吹落一片浅粉花瓣,飘飘悠悠,缓缓降落。 谢镜辞的目光寻着那朵小花,自半空一直往下,待它坠向地面,不由一愣。 花瓣并未落在泥土中,在它所触之处,赫然是一个从土里伸出的方尖,像是木质盒子的一角。 她心中仿佛朦朦胧胧有了预兆,步步向前。 木盒很小,从更深一点的地方被拿出来,沾满了潮湿泥土。想来是不久前下了大雨,把泥土层层冲开,它才得以露出小小的脑袋。 谢镜辞抑制不住心中好奇,将木盒盖子轻轻一拉。 被小心翼翼装在其中的,只有一张张单薄纸片。 纸片上的字迹清隽匀称,自带凛然风骨,并非裴渡最常用的笔迹,而是与她有九分相像。 谢镜辞的心跳逐渐加速。 她曾见过这样的笔迹,在她即将离开学宫、回到云京的那天晚上。 那是几年前的跨年之夜,她与孟小汀在学宫里漫无目的走来走去,当作最后的道别。 临近后山,忽然有片片白纸从山顶落下,降在孟小汀头顶。 “谁从山上往下扔垃圾啊?咦――你快看,这上面好像有字。” 谢镜辞听见她的声音,一时生出些许好奇,顺势接过孟小汀递来的纸条。 那是张裁剪工整的纯白宣纸,残留着被精心折叠过的痕迹,她兴致缺缺地用视线扫过,看清上面的内容,兀地一怔。 那纸上没有署名,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用苍劲有力的字迹写下: 【祝愿谢镜辞小姐百岁无忧。】 学宫里流传过一个说法,声称在跨年夜写下六十六个愿望,埋在高山顶上,用虔诚的祈求感动神明,就会有随机的一个愿望变成现实。 谢镜辞曾和孟小汀讨论过,一致认为这个说法很蠢。 “这是谁的笔迹?” 孟小汀嬉笑着凑上前来:“‘谢镜辞小姐’,叫得这么生疏吗?这个人好乖好乖,一定是个情窦初开的害羞小男孩。” 她说着又递来一张纸片,还是那个熟悉的字迹,白纸黑字地写着:【祝愿谢镜辞小姐诸事顺遂,前路辉煌。】 四面八方呼啸的冬风,不知怎地安静下来。 谢镜辞的心脏砰砰砰一直跳,下意识抬起手臂,握住另一张被风吹得皱巴巴的纸条。 【祝愿谢镜辞小姐永远开心。】 这个愿望幼稚得可笑,她本应该噗嗤笑出声,却沉默着站在原地,仿佛手里拿着块沉重的烙铁。 原来真是这样。 那些散落漫天的、被她们误以为是垃圾的白纸,其实全都是某个人藏在心底最不可告人的愿望。他羞于直白面对她,只能相信那个毫无逻辑的流言,在新年悄悄为心里的姑娘写下心愿。 这是完全陌生的笔迹,他们两人应该并不熟识。 被乌云遮盖的月亮悄悄探出脑袋,洒落一地幽谧的银灰。悠悠晚风从耳畔轻轻掠过,勾弄少女怔忪的面庞。 那是她待在琼华学宫的最后一天,时间寂静得有如凝固。 六十六个关于她的愿望被轻轻扬起,如同悠然远去的脆弱蝴蝶,一点点融进远处的深沉夜色。 在新年的第一道钟声敲响时,谢镜辞踮起脚尖,抓住最后一封即将飘远的信纸,看见隽秀有力的漆黑字迹。 那人一笔一划,非常认真地写:【祝愿谢镜辞小姐寻得心中所爱,一生幸福。】 他心中的姑娘,就应该生活于万千宠爱之下,与意中人得偿所愿,花好月圆。 即便他注定与那个故事无关。 那是裴渡。 可被他认认真真写下的心愿,为什么没像传闻那样埋在山巅,而是胡乱散在四处。 她无言而立,深吸一口气,低头看向手中的木盒。 与此同时,客房。 房间静谧,没有亮灯,唯有月色悄然而来,落在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侧脸。 裴渡并未入眠,本应空无一物的身侧,被月光映出寥寥黑烟。 识海之中是撕裂一般的疼痛,循着血脉途径五脏六腑,他拼命咬牙,才不至于发出声音。 耳边传来喑哑的笑,不知来源,宛如蛊惑。 “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?” 那声音说:“如果她对你所做的一切,都来源于别人的强迫……你在她心里,又算是什么?” 裴渡紧紧攥住被褥,瞳色渐深。 “你只是一个任务,那些没有由来的好,全是假的。” 自从回到客房,伴随着越发加剧的头疼,这道声音悄然出现,没有任何预兆。 它说谢小姐别有用心,之所以接近他,不过是有所图谋。 它也说起他隐秘的倾慕,嘲笑他不知好歹,做着无法实现的梦。 这种感受他再熟悉不过,与当初被魔气入体时如出一辙。 可这里绝非魔息泛滥的鬼冢,而是由裴风南坐镇的府邸,四周皆设有结界,防止妖魔进出。 没有任何邪祟能从外界进入此地。 裴渡颤抖着点亮桌上灯火,试图用灯光将暗影驱散,然而光影明灭,反而衬得那团黑雾愈发狰狞,久久不散。 不是的。 他想,谢小姐亲口说过,之所以陪在他身边,是她心甘情愿。她会毫无保留地对他笑,在最为艰难的绝境下,轻轻抚过他身上的道道伤疤。 她从未嫌弃过他。 “你难道不觉得,她有时很奇怪?” 那道声音笑得更凶:“她对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。等任务结束,你没了价值,谢镜辞怎会愿意继续留在你身边?” ……他是谢小姐的任务。 想来也是,在鬼冢事变前,他们之间并无太多交流,谢小姐怎会愿意以身涉险,亲自去救下一个陌生人。 那道声音仍未停下。 它说,打从一开始,就只有他在自作多情。 四周尽是绵延黑雾,骨头仿佛在被一寸寸碾碎,裴渡双手撑在木桌上,脊背弓曲,如同颤抖的野兽。 他的神识快被撕裂,在无边寂静里,忽然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。 他红着眼,怔然抬头。 踏着流泻而下的灯光,有人打开房门,双眼映了烛火,以及他狼狈的影子。 她立在那里,月色和晚风都被踩在脚下,瞳孔虽是漆黑,却生出薄薄的琥珀色微芒。 仿佛在她眼中,本身便生有无穷无尽的亮色。 那是……谢小姐。 第(3/3)页